本文摘自《EO:經濟觀察報時裝增刊》,由《經濟觀察報》與英國雜志《Tank》合辦,3月初推出第一期。
這本增刊將提供更多的時裝業的走向和深入的時裝評論。Tank雜志的主編Masoud Golsorkhi和本文作者葉瀅每次都會從各自的時裝環境出發,撰寫評論文章,厘清時空轉換的上下文關系,本文就是開篇:
在倫敦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見到的Masha Ma,是迄今我接觸到的最年輕的時裝設計師,事實上,她還是一個準設計師,正在這所學院學習女裝設計的碩士課程。Masha曾經在Alexander McQueen實習,參加過2006年的Lancome color設計競賽,帶來的作品已經有非常成型的系列。
這個23歲的女孩,盡管她的MA還沒有畢業,發表自己的見解時已相當自信。她一再提到設計師需要明白自己的Audience是誰,對于影響國內年輕設計師的Deconstruction風格,看法頗為保留。這個生于80年代的女孩,讓我想起在國內遇到的她的同代人,他們對上一代幾乎毫無文化上的興趣,自我,張揚,視野開闊,內心并不叛逆,他們非常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對于商業社會亦無抗拒。
當她批評國內的時裝設計還在受Radical Fashion的影響的時候,我想她并不了解,為什么70年代人對于獨立文化有天然的親近,因為這一代人青春期幾乎完全被突如其來粗陋的商品文化襲擊,當他們開始有自我認知的時候,轉而受到小眾文化的影響,主動地選擇與消費社會拉開距離。
而在倫敦完成基礎教育的Masha,身邊隨處是i-D,Tank這樣的小眾雜志,倫敦時裝周每年更新換代的生長淘汰過程活躍而殘酷,小眾或者獨立在這里沒有更多政治和文化涵義,往往只是意味著受眾的多寡,獨立設計對于成長在這樣的環境下的Masha來說,并沒有特別明顯的"文化先進性"。
在倫敦和中國之間,設計師面臨的社會語境完全不同,即使是剛剛起步的年輕設計師,往往也會產生不同出發點。
國內的現實是奢侈品牌在中國的市場策略積極活躍,市場穩定上升,而低設計低價格的中國制造無所不在,在一個幾乎全盤商業化的市場環境下,年輕的中國時裝設計師群體,往往會選擇更個性化的表達,他們的故事,更多是關于他們的設計靈感,很少聽到他們提及對于市場和消費群。
新一代設計師的作品經常出現在荷蘭、英國等歐洲國家的中國當代藝術展覽中,與裝置藝術、聲音表演和建筑作品一同,成為代表中國前衛文化的一部分。近兩年,王一揚、張達、王巍這些年輕設計師的名字不斷出現在一些國內外的當代藝術和設計展覽中,而在中國,我們依然沒有足夠成型的時裝周,能夠一年兩季穩定地承載時裝設計師的Collection。而參加過倫敦時裝周的劉桓和巴黎時裝周的"吉芬",是否能在這樣的平臺上持續穩定地帶來每一季的作品,也是未知數。中國設計師的起步讓人聯想到70年代去巴黎發展的一代日本設計師,而三十多年以來,日本設計師在巴黎時裝周上每一季都有十幾二十人的龐大整容,在這些人中,有上一代的山本耀司和川久保玲,也可以看到年輕一代的高橋盾和Junya Watanabe。如果新一代中國設計師僅僅是以參加展覽或者活動的心態對待時裝展示,他們作品的創造性和完成度幾乎很難經得起時裝工業一年兩季幾近無情的檢驗。與70年代起步之初"Big Three"——三宅一生、山本耀司和川久保玲相比,新一代中國設計的創作力和開拓性仍有相當的距離。
標示獨立文化身份的年輕設計師或許沒有考慮到Martin Margiela這樣的激進時裝大師對自己的市場和受眾也有非常精心的經營。Maison Martin Margiela倫敦時裝店的位置就頗具象征性,它隱蔽地設立在時裝品牌林立Bruton Place一隅,與主流品牌毗鄰而居。沒有任何門牌提示,保持低調獨立的性格,并不意味著放棄可能爭取到的受眾群。如果開設自有店鋪的本地設計師只是一味的模仿Maison Martin Margela式的白色店鋪和解構風格,用"酷"或者"不酷","商業"或者"不商業"來評價時裝設計,只能說明年輕的設計師對于時裝業的理解過于表面化。
在被認為很"酷"的倫敦,有一部分設計師似乎從"酷"文化中免疫出來,從劉桓到年輕的Masha,他們不斷強調audience、設計師的生存能力和時裝的系統支持,對時裝的商業性幾乎毫無懷疑,這也是倫敦的時裝環境使然——這里新設計師三兩年更新一茬,長期生存下去似乎更具挑戰性。
在倫敦東區劉桓的工作室,和他說起中國設計師的狀況,他說,在倫敦還是覺得有些孤單,中國的設計師不像日本的設計師,在海外根本不抱團,缺乏相互的交流和幫助。也是在倫敦,在川久保玲所屬的Dover Street Market里所陳列的Junya Watanabe、高橋盾等年輕設計師的時裝,幾乎就是兩代設計師文化承接和事業扶持的現實寫照。
中國新一代設計師之間的觀念差異,也使正在起步的中國時裝設計難以形成合力。在國內,生于70年代的這一撥設計師,與上一代時裝設計師之間用的完全不是一套語言,你難以想象,王一揚遇到張肇達如何說時裝設計?而在海外的這一群,因為教育背景和文化環境的不同,與國內新一代設計師的看法也存在差異。一些國內的設計師追求獨立文化身份,提到"商業"時大多持保留態度。在這些在海外起步的設計師看來,現在設計師的生存危機不是來自大品牌,而是讓大品牌和獨立設計都感到危險的Street Fashion,時裝設計一直強調的身份和品位內核,在Street Fashion鼓吹的平價、民主、混搭面前,已經顯得過于保守。
溝通的障礙幾乎是無法消除的,代與代之間,不同的區域之間,每一群人所處的環境完全不同,在國內與在西方發展的中國設計師雖然同樣處于起步階段,但他們已經注定不可能像70年代的日本設計師那樣——成長背景相似,同時出發闖蕩巴黎,目標相似而且明確。
參照系來自哪里呢?還是需要看設計的原始出發點夠不夠強大,成品對創意的實現程度有多少,是否有穩定的受眾群?表面化的"酷"或者"激進",并不是當下中國時裝最切實的命題。對于正在重新塑形的中國時裝業而言,應該出現更多以水準之作建立良好商業循環的主流設計師,培育出具備審美常識和品味鑒別力的市場,這樣才能有小眾設計或者激進時尚自由呼吸的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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